【翻译】齐泽克:末世的天启骑士2022.5.11
作者:Slavoj Žižek 翻译:Etwas
【引言】:
"为购买天然气，欧盟已经持续数月为俄罗斯输送了数亿金钱。傲慢将其俘获，致使欧盟被俄罗斯玩弄于股掌之间。欧盟迟早会意识到，其对乌克兰的无可奈何的反应，预示着当面临可预见的更大危机时同样也只能保持无动于衷。
【正文】:
2022年4月末，距俄对乌开战刚刚过去两个月，世界人民对这场战争未来走势的认识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快速解决争端的白日梦一去不复返了。这场战争已经不可思议地变得“常规化”了，并被认为将会是一个无限期的过程。突如其来的恐惧和战势升级，将会如幽灵般环绕在我们日常生活的上空。瑞典以及其他各国当局，正呼吁其公民做好粮食储备以应对战时紧急状况。
这一转变在冲突的另一方同样有所体现。在俄罗斯，世界大战的呼声正变得越来越大。《今日俄罗斯》的负责人Margarita Simonyan撂下狠话:“我们要么在乌克兰失败，要么开启第三次世界大战。我个人认为，第三次世界大战似乎更有可行性。”
这种偏执狂来源于一个疯狂的阴谋论—— 一撮自由-极权的纳粹-犹太集团正密谋使俄罗斯毁灭。当被问到为何要对乌克兰施行“去纳粹化”行动，况且是在乌克兰总统是犹太人的情况下时，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作出了如下回应:“我记不大清了，似乎希特勒就有犹太血统，(泽连斯基是犹太人）这并不能说明什么。聪明的犹太人会说，最狂热的反犹分子往往是犹太人。”
另一方面，尤其在德国，一种新版的“绥靖主义”思想正初现端倪。如果我们穿过一切花言巧语的迷障，德国真正的所作所为便会映入眼帘:“鉴于我们的经济利益，以及卷入战乱的危险，我们并不能支持乌克兰太多，即便这意味着乌克兰有被俄罗斯吞并可能。”德国害怕触碰到俄罗斯的底线，跨过这一底线意味着俄罗斯将会真正动怒。但只有普京知道，这一底线位于何处。利用欧盟绥靖主义的恐惧以此将欧盟玩弄于股掌，恰恰是俄罗斯的策略之一。
傲慢的赌注
显然，任何一个人都不想爆发新的世界大战。但是，有时候显得过于小心反而会滋长侵略者的气焰。天生的恶霸最想要的恰恰是受害者的不反击。要防止战争的进一步扩大——(我们）要建立任何一种可能的威慑力——我们同样必须划定明确的底线。
到目前为止，欧盟仍然与此背道而驰。当普京还在计划他在乌克兰的“特别行动”时，美国总统拜登声称他和他的幕僚们需要等待，直到明确克里姆林宫的意图——是“小范围入侵”还是“全面占领”。言下之意是，“小范围入侵”是可以容忍的。
最近西方立场的转变揭示了一个黑暗而深刻的真相。此前，我们总是表达一种对乌克兰被瞬间摧毁的担忧，但我们真正害怕的却与此相反:这场入侵会演变为无休止的战争。如果乌克兰即刻倒下，这样的情况对于我们来说轻松得多，容许我们在表达完愤怒、悼念完亡者之后，若无其事地回到生意场上。好消息是:一个弹丸小国竟然英勇地抗住了一个实力强劲国家的猛烈进攻。——这已经成为了我们的耻辱，对此我们束手无策。
欧盟的绥靖主义者们，反对任何一种“英雄-军事精神”的复辟，这种精神在过去已经被消灭殆尽了。德国哲学家哈贝马斯甚至声称:乌克兰应该对他们道德绑架欧洲的行为感到耻辱。在他的立场表明，在他的内心中似乎潜藏着某种深度抑郁。正如哈贝马斯所熟知的那样，欧盟之所以能够声称放弃发展军事力量，是因为欧盟安全地处于美国的核保护伞下。但是，战争回到了欧洲大陆这意味着这段美好的时光很有可能永不复返，这种无条件的妥协只会导致进一步在道义上的让步。不幸的是，我们只能祈求“英雄”壮举的复归，不仅是抵抗和制止侵略，而且还要着手解决生态环境灾难和饥荒这类问题。
大洪水过后(APRÈS LE DÉLUGE）
在法语中，我们公开表达的恐惧和我们真正的恐惧之间的鸿沟在所谓的“ne后缀 ”中得到完美的表达。这个“ne”在法语中往往不具有任何一种意味，因为它仅仅用于构成语法和辅助发音。它主要出现在具有否定内涵动词的从句中(表达一种恐惧、回避、怀疑）。它的功能在于强调在它之前的动词的否定意味，例如:“Elle doute qu’il ne vienne.” (“She doubts he’s /not/ coming”), or “Je te fais confiance à moins que tu ne me mentes.” (“I trust you unless you /don’t/ lie to me”).
雅克·拉康用“ne后缀”来阐释希望和欲望之间的差异，当我说， “I am afraid the storm will /not/ come.”我的意识希望的是暴风雨不要来临，但我真实的欲望却铭刻在这个多余的“no”之上:我担心暴风雨不会来临，因为暴风雨的猛烈使我深深地暗自着迷。
欧盟对俄罗斯天然气断供的恐惧同样适用于“ne后缀”这一表达。当我说，“我们担心天然气断供会引发一场经济危机。”如果我们表达的担忧是虚假的会怎样？如果我们担忧的恰恰是天然气的断供不会引发一场危机又会怎样？正如芝加哥大学的Eric Santner最近对我说的那样，如果我们可以很快就做出调整适应了的话，那么这意味着什么？停止对俄的天然气进口并不会导致资本主义的终结，而“仅仅是或多或少导致‘欧洲人们’生活方式的真实改变。”这一改变无疑是最受欢迎的——从此和俄罗斯再无瓜葛。
按照字面意义去理解“ne后缀”，按照“ne”去行动，或许才是在政治上真正的自由行动。考虑到克里姆林宫发表的申明:停止接受俄罗斯天然气供应无异于在经济上自杀。既然我们必须做些什么来将我们的社会置于一条更可持续的道路上，那么这难道不将会是一场解放吗？套用库尔特·冯内古特（Kurt Vonnegut）的话来说，我们将避免作为第一个没有拯救自己的社会而被载入史册，因为这样做不划算。
【哪种全球化？】
西方关于给乌克兰输送数千万的美元的报道铺天盖地，然而俄罗斯通过给欧洲输送天然气而赚取的钱财却高达数亿。欧盟拒绝考虑的是，欧盟可以在俄罗斯身上施加一种非军事的压力，鉴于欧洲在世界上的影响力不可小觑。此外，欧盟宣布放弃接受俄罗斯的天然气供应或许为另一种全球化模式开辟道路——一个迫切的方案，不仅仅是对西方的自由式资本主义模式，而且也是对俄罗斯-越南式的威权资本主义模式的替代。
俄罗斯真正想要的不仅仅是瓦解欧盟。它还将自身装裱为发展中国家的盟友，以对抗西方的新殖民主义。俄罗斯的宣传机器很好地利用了许多发展中国家以及中等收入国家对西方暴行的惨痛记忆。难道曾经在叙利亚遭受轰炸不比在基辅的更坏吗？难道曾经摩苏尔没有像马里乌波尔一样被残酷地夷为平地吗？然而，当克里姆林宫宣称俄罗斯是去殖民化的代理人时，它却给叙利亚、中非共和国以及其他地区的地方独裁势力提供了大量的军事支持。
克里姆林宫雇佣兵组织的军事行动，为世界各地专制政权所部署的瓦格纳小组，从中可以很清楚地瞥见俄罗斯模式全球化的面貌。正如普京身后的密友Yevgeny Prigozhin最近对西方媒体所说的:“你们认为俄罗斯人、马里人、中非人、古巴人、尼加拉瓜人以及许多其他民族和国家是第三世界的败类，而你们西方才是一个垂死的文明。你们只是一小撮可悲的，岌岌可危的异教徒，而我们的人成千上万，胜利将属于我们!”当乌克兰宣称他们保卫了欧洲时，俄罗斯做出回应称他们所保卫的则是，不仅仅是过去而且是现在的全部受欧洲所迫害的人民。
我们不应该低估这种政治宣传的效力。在西伯利亚，最新的民调显示，绝大多数选民希望与欧盟断绝来往。如果欧盟想要赢得新一轮的意识形态战，那么就必须改出自由资本主义的全球化模式。任何操之过急的改变都会走向失败，这样只会将欧盟置身于敌人环伺的要塞中，欧盟注定会被渗透和毁灭。
我深刻地意识到了抵制俄罗斯天然气供应的后果。这可能需要我们求教于所谓的“战时共产主义”，这样我们才能够全面重新组织我们的经济，以应对战争的全面爆发或者类似的更大灾难。事情不总是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因为战争，英国的商店已经开始对食用油进行了非常规的配给。如果欧盟宣布拒绝俄罗斯的天然气供应，作为幸存者的我们需要进行类似的干预。俄罗斯所依仗的正是欧盟做不出任何壮士断腕般决定的无能。
诚然，这一改变可能会招致腐败以及军工复合体的投机为，借此大捞一笔。但是，这些风险应当在更大的赌注之间得到权衡，而不仅仅局限于俄乌战争的范畴。
【天启五骑士】
全世界正面临着同步发生的多重危机。这让我们想起了圣经中所描述的末世天启四骑士，瘟疫、战争、饥荒和死亡。我们不能仅仅把这四位骑士当做邪恶的狠角色而打发掉。正如加拿大绿党的第一任领导人特雷弗·汉考克所说的那样:他们(天启四骑士）“显然更接近于我们所说的生态的天启四骑士，其调节着自然环境中生物的种群数量”。在生态学家的意义上，“四骑士”通过抑制生物种群数量的过度膨胀而发挥着积极作用。但换做人类，这种调节机制并不能发生作用:
“自1950年以来，全世界人口的数量已经从25亿增长到了78亿，70年间几乎增长到了原来的三倍之多。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们的人口增长没有被抑制？难道还有第五位骑士来抑制我们人口的增长来维持在某一极点吗，就像发生在北极旅鼠身上的那样？”
直到最近，通过特雷弗·汉考克的观察我们得知，人类可以通过医药、科学和技术控制住这“四骑士”。“如今反而是我们引起了生态环境大规模的急剧改变。”这一趋势正在超出我们的控制。所以，即便是有小行星撞击地球，或者是超级火山的大爆发有将人类灭绝的可能。对人类生存的最大威胁，“如果你愿意称之为“第五骑士”的话，恰恰是我们人类自己。”
我们是否会被消灭或拯救这完全取决于我们自己。尽管全球的危机意识正在提高，但仍然还没有转化成有意义的行动，以至于“四骑士”们奔驰得越来越快。在新冠疫情和大规模战争回归之后，现在是饥荒迫在眉睫。所有这些都已经或将会造成大规模的死亡，气候变化和生物多样性丧失造成的日益严重的自然灾害也将如此。
当然，我们应该抵制将战争美化为一种真实体验的诱惑，以使我们摆脱自满的消费主义和享乐主义。这一转变不能简简单单蒙混过关。更准确地说，以各种方式动员起来，这样才能在战争过后为我们带来更长远的好处。鉴于我们所面对的危机，军事热情只能是对现实的懦弱逃避。但非英雄主义的自鸣得意同样会让我们精神疲软。
【部分专有名词已做和谐化处理，请读者注意甄别，笔者能力有限，敬请批评指正。】